刘翔 伟大
这种伟大不是神一样的伟大——不是突如其来的、不是从天而降的、不是毫无先兆的,刘翔的这种伟大,是所有“伟大的可能性”集中在一人身上后的、具有必然性和唯一性的伟大。
房学峰:我完全同意这样一种观点:刘翔的伟大是不可复制的。
但问题在于:这种伟大不是神一样的伟大——不是突如其来的、不是从天而降的、不是毫无先兆的,刘翔的这种伟大,是所有“伟大的可能性”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之后的、具有必然性和唯一性的伟大。
在1913年的第一届远东运动会上(当时的名称是“远东奥林匹克运动会”),上海圣约翰大学英文系的学生韦焕章获得了男子110米栏和跳高的两块金牌,从而成为第一位在国际赛场上获得冠军和第一位成为双冠王的中国人,从他开始,110米栏和跳高就成为中国男子田径故事最多的两个项目。
少年刘翔走上田径场,是从跳高开始的,那是在朱建华=中国田径的年代。由于身高等条件的限制,刘翔在跳高方面看来没有什么前途了,幸亏孙海平教练慧眼识珠,让他改练跨栏……
孙海平在33岁那年的退役具有必然性,因为他总也赢不了那个叫崔麟的北京选手。1965年,崔麟的110米栏成绩是13秒5、排名当年的世界第一位(当时的世界纪录是13秒2)、这是一个可以在1964年奥运会上冲击金牌的成绩,1974年亚运会上,崔麟是唯一一个获得男子田径金牌的中国选手,他在1972年全国田径比赛上跑出的成绩、也足以进入那年的奥运会决赛。毫无疑问,崔麟“伟大的可能性”毁灭在中国与世界的隔绝上。
在刘翔身上,孙海平要复制的绝不仅是崔麟,还有另一种“伟大的可能性”:纪政……
纪政的八项世界纪录里,其中一项是在刘翔生日那天创造的女子100米栏纪录,她在韦焕章与崔麟(其实还有周连立等我们更不熟悉的名字)之后、再次证明中国人是擅长跨栏的。纪政不但是第一个获得奥运会奖牌的中国女性,而且她获得了一项难以复制的殊荣:获得了美联社评选的“年度世界最佳运动员”称号,这是一个博尔特和伊辛巴耶娃都没有得到过的荣誉。此外,还有一个必须提到的名字是杨传广,他是第一位获得奥运会奖牌和第一位创造男子田径世界纪录的中国人,他制胜的法宝是跨栏而致命的弱项是铅球,他的跨栏强到这种程度:某一届亚运会上,他不但获得十项全能的金牌,而且获得了110米栏、400米栏和跳远的奖牌。然而我们不能不说:纪政和杨传广虽然是伟大的中国田径运动员,却没有赢得全体中国人的全部认可,他们那“伟大的可能性”被隔绝在海峡两岸。
刘翔开始练跨栏之后,他的偶像不再是朱建华、而逐渐变成了李彤……
李彤对于中国田径具有三重意义:其一,他是第一个在直道项目上进入世锦赛决赛的中国运动员,时间是1991年世界田径锦标赛,他的运动天赋、遗传自他跳高的父亲和短跑的母亲;其二,他是第一个弃传统体制而去的中国运动员(这比李娜早十多年),他刚过20岁就赴美留学,并且获得过NCAA的110米栏冠军,说“体教结合第一人”不为过;第三,他的职业眼光和商业天赋,使他不但很深地介入了中国体育的多个项目(例如传说中的足球),而且是“翔之队”的关键一环。然而在田径场上,李彤“伟大的可能性”夭折在1992年的巴塞罗那 ,他以百分之一秒的差距没有进入那届奥运会的110米栏决赛。
刘翔 伟大
这种伟大不是神一样的伟大——不是突如其来的、不是从天而降的、不是毫无先兆的,刘翔的这种伟大,是所有“伟大的可能性”集中在一人身上后的、具有必然性和唯一性的伟大。
2000年,刘翔在智利举行的世界青年锦标赛上获得了第四名——如果他在决赛中能跑出第一枪的成绩、他将获得金牌,那样的话,我们将比现在更早知道他的名字……
但恰好是在那个时候,“伟大的可能性”拥有了土壤:中国体育界推出了一个“119”战略,希望能尽快提高田径、游泳和水上等基础项目的竞技水平;一个叫冯树勇的国际田联讲师羞涩地当上了田管中心的副主任,使中国田径可以制定出更国际化和更符合项目规律的发展规划;雄心勃勃的李彤,则在人们体育产业的意识还很淡薄的时候、帮助耐克完成了包括刘翔在内的一系列布局;中国的媒体和公众急需一个符号,填补中国体育非体操即跳水、非乒乓即羽毛的偶像真空。
也恰好在那个时候,刘翔在奥运会上的两位主要对手各自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美国人阿兰·约翰逊在第二枪犯规出局,33岁的他在经过残酷的国内选拔赛后明显力不从心;杜库雷虽然在前三枪比赛时都排名第一,但在决赛枪响后因求胜心切叨陪末座。而孙海平教练则给刘翔制定了每一枪的精妙战术——基于李彤等前辈的经验和教训(当然也包括2000年世青赛时刘翔自己的教训),让刘翔恰到好处地跑出了既能进入下一轮又能保存部分实力的前三枪成绩……
于是刘翔成为伟大的奥运会冠军,虽然就“伟大的可能性”而言,他其实并不是第一个人,但当这种可能性和最有天赋的运动员、最有城府的教练员、最齐心协力的团队(从上到下、从保障到商务开拓)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可能性就变成必然性了。
刘翔 伟大
这种伟大不是神一样的伟大——不是突如其来的、不是从天而降的、不是毫无先兆的,刘翔的这种伟大,是所有“伟大的可能性”集中在一人身上后的、具有必然性和唯一性的伟大。
刘翔能成为伟大的偶像,和那每一枪的精妙设计密不可分,之后,他的团队在继续类似的精妙设计……
这是以奥运会为第一诉求的设计:在所有其他比赛中,刘翔享受的是比赛的乐趣,只有奥运会时,他不得不为了给别人享受、而承受别人要求和希望他承受的压力。于是出现了奇怪的情景:设计都很精妙,刘翔在后两届奥运会比赛之前、状态都极为出色——2008年之前,他获得了自己唯一一次世锦赛冠军;2012年之前,他获得了自己唯一一次室内世锦赛冠军;此外在2008年的北京和2012年的上海,他也显得不可战胜。
但美妙的设计终究不是总能成功,在两届奥运会上,伟大的偶像演出了剧情不同的悲剧……
这种悲剧,就本质而言不是刘翔自己和“翔之队”的悲剧,而是被我们所有人制造出来的悲剧:
我们把奥运会这一“重要的比赛”变成了“唯一重要的比赛”。
我们把刘翔置于一种只可以赢不可以输的困境之中,剥夺了他比赛的乐趣。
就这样,很难再从比赛中找到乐趣的刘翔退役了,在所有伟大的田径运动员里,很少有他这样在顶峰时刻(他2012年的成绩排名世界第二位)黯然伤退的先例。
“是战士就该牺牲在战场上!”这是刘翔一定会熟悉的一句话、是李彤在跑完最后一场比赛后说过的一句话,刘翔想必希望能像李彤那样说一句类似的话,但是他没有机会了——
当所有“伟大的可能性”眷顾在一个人身上以后,则不但伟大无出其右,而且谁也不愿意玷污这种伟大。因此让神话继续下去,这就是最好的结果…